这篇医案是我的父亲。
在之前的文章中多次写到给父母治病调理身体,说实话当初走上学医的道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他们。用老爸的话就是他们现在“一体多病”,好比机器,用久了,很多零件老化失修,不舒服是正常的。
可是每天都要受这些病痛的折磨,还要大把服用西药,是正常的吗?
有时候看到有些老人精神矍铄,身体康健,走在路上朝气蓬勃,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,很是羡慕,真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那样健康的享受老年生活。可是.....
上了年纪后,老年男性的很多疾病,老爸都有,而且心脏和肾脏的双重压迫,经常是小腿以下浮肿,到了傍晚尤其严重,经过一夜的休息,第二天早晨腿部浮肿消失,脸又浮肿了。好像那些多余的水液就在身体里面到处流动,活动一天就沉到小腿和脚上。晚上平躺后,水往低处流,下肢的浮肿又流到了头上。
学习《伤寒论》和《针灸大成》的时候,倪师讲过这种症状的形成及治疗。那时候根据老爸的身体状况,我仔细辨证后,觉得“五苓散”是对症的。
“五苓散”来自《伤寒论》。
《伤寒论》第七十六:......若脉浮,小便不利,微热,消渴者,“五苓散”主之。
在这个条辨中,脉浮并不是真正有表邪,而是这个水到表面后,没有力量回来了。有这种情形的一般都是本来体虚之人。消化系统比较虚弱的人就会有这种现象,水停在皮肤表面后,病人感觉肠胃的元气没有恢复,自然会觉得口渴,喝很多水却又不解渴,是因为肠胃的功能差,化水的力量不够,水喝下去以后,并没有经过脾胃的经脉,不会变成津液,所以喝再多的水还是觉得渴。其他的水停在中焦,喝太多会从大肠排掉,又造成了小便不利。
老爸好多年被这个疾病困扰,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水杯,不停的喝,却经常小便不利,大便溏,脸肿,腿脚肿。他就是标准的“五苓散”症。
五苓散
猪苓12克,泽泻20克,炒白术12克,茯苓12克,桂枝8克
此方中的泽泻本身是很苦寒的药,生津止渴利小便,而且它利尿利水的功能很强,全身上下的水都可以用泽泻去利。猪苓可以利下焦的水,茯苓除烦利中焦的水,茯苓白术并用,健脾整肠,恢复肠胃功能,桂枝能把泽泻带到表面上。泽泻再把水往里带,所有的表水被带回到中焦后,到肠胃里,靠茯苓把它利到下焦,再靠猪苓把它从小便排出去。
每次读经方的方义都让人感叹唏嘘,古人考虑问题实在是太周详了,简单的几味药,身体的各个问题都照顾到了。所以像有些人早上起来手脚肿,经常口渴小便不利等等症状,都属于“五苓散”证。
网上查询同仁堂有“五苓散”的中成药,但是从决定买一直拖到现在,将近一年的时间,各大药店包括北京天津的同仁堂都去过,就是没有买到。就这样一直拖延下来。
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,过年我给老爸用针灸治疗腰痛的时候,顺便将他的腿脚肿一并治好了。虽然我并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几个穴位起了关键作用,但结果是腿脚和脸都不肿了。所以买药的事慢慢也就搁置了下来。
今年春天老爸有很多事要做,我知道这些事别人无法分担。我能做的唯有每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开车去送他。短短几十里路的时间,听听他的唠叨,劝解劝解,缓解一下他的情绪,仅此而已。
就这样一天又一天,车窗外的麦苗从返青到拔节儿、抽穗儿、如今开始泛黄。一季的时间,老爸就像小麦那样迅速老去。我知道年近七十的他在透支,有时候简单看他的舌象、听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描述,只是干着急,可是老爸连半天休息的时间也挤不出来。在他身心俱疲的时刻,面对他的“一体多病”我不敢用药,因为我无法亲眼看到药物在他复杂的身体状况下的反应。眼见着这一切,却不能做哪怕一点事,真真:善恶生死,父子不能有所相助。我知道那是老爸的地狱,即便是他最疼爱的女儿,我也只能隔岸观火。
白天的时候,我加紧学习“阴阳九针”,期望这个神奇的针法有一天在老爸身上也能如灵丹妙药一般,针到病除。我知道他怕针,之前用针灸给他治腰时,之所以总是幽默着跟我对付,不过是为了排解自己的恐惧、缓和我的紧张和压力。而且是针灸立竿见影的效果才让他勉强坚持了下来。而这个“阴阳九针”虽说只在手上施针,但痛感远超针灸。老爸能不能答应,又能不能承受的了呢?所以只要我身体哪里不舒服,就立刻拿出长针,在自己手上用“九针”,亲身感受它的痛感和效果。
可是繁重的工作并没有因此有所减轻,11号清晨,和老爸像往常一样出发。此时整个城市还在沉睡,四周车辆稀少,加大油门,车平稳地疾驰在宽阔的马路上。老爸今天反常地沉默,感觉不太对劲儿,我赶紧问“怎么了”。
老爸说:“忙过这几天,医院输输液,找大夫调剂点药。”
“说说具体的感觉吧。”
“这两天腿脚肿得厉害,下午连鞋都穿不住了。”
什么?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?看来我还是太大意了,总想着等他停下来再治疗,可是疾病不会等啊!
于是我说:“老爸,我先给你做做针灸吧。在人的腿上有三个穴位叫做”三皇穴“,专门治疗水肿的,下针后,甚至能看到有水从针眼儿流出来呢。我再想办法把那个五苓散自己做成粉剂,你先吃着顶顶看。”
“嗯”老爸只简单回了这一个字,又沉默了。
逼仄的车厢内,我清晰地感受到无形的压力,可是找不出话来排解。
下车后,又简单看了看老爸的舌像:胖大、淡白、水湿很重。
12号清晨,老爸说:“今天更严重了,晚上就下针行吗?”我估计一定是相当严重老爸才会主动要扎针的。虽然针灸上午比下午好,晚上更次之,但条件所限,只能勉为其难,我说晚上他一回家,我就过去给他下针,然后准备好“五苓散”粉剂一起吃,并嘱咐他放心,这些东西我经过了反复辨证,一定有效。
给了他信心,我着手准备自己的事。晚上7点半老爸回家,我赶紧过去,带着全套的工具还有自己磨好的“五苓散”,先让他用米汤送服了一勺,然后在饭后半小时后,给他下针。
裤子拉到了膝盖以上,灯光下,老爸的腿泛着青白的光泽,一点皱纹也没有,像个充足了气的球,摸上去硬得没有一点生气,脚踝的地方使劲儿按出的小坑儿半天都缓不上来。想想他一整天拖着这样的病腿去做连壮年人都难以完成的工作,一阵心酸。但是我必须抛开一切杂念争取每一针都准确无误。
在我们的小腿内侧有三个穴位专门治疗下肢水肿,叫做“三皇穴”,分别是:阴陵泉(天皇)、地机(地皇)、三阴交(人皇)。在脚后跟的位置还有一个穴位叫做水泉穴,也是缓解水肿的穴位。
因为老爸的腿肿得实在严重,用力也几乎感受不到骨头的位置,“度骨法”找穴位非常困难,于是拿自己的手比对着老爸手的宽度,结合着“同身寸”,仔细斟酌着穴位,但是八针都下完,老爸说只有一针有针感。心里很沮丧,难道其他的七针都没下准?如此严重的浮肿,我也不敢拔出针来重新扎,只好硬着头皮等待。
大约40分钟后,起针。但这次起针的手感与以往都不一样,稍稍往外拔针,就感觉有一股强力将针硬生生推出来,每根针都这样。八根针还没有全部取出的时候,站在一边的老妈突然惊讶地说:“快看,刚才下针的地方在往外流水。”真的,眼见大滴透明的水液从刚刚下针的三个穴位“阴陵泉、地机、三阴交”流了出来。
真的是老天保佑,我的针下得很好,这时候,再去摸老爸的腿,居然没有刚才那么硬了,尤其是右腿肚慢慢软了下来。针灸的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啊,长出了一口气。
嘱咐老妈晚上多过来看看他,就回家了。
可是回家后,我刚刚痊愈的左腿突然就不管用了,毫无原因和征兆的没了知觉。想起早晨读过的一篇关于“病气”的文章,忽而想到---莫不是老爸的身子太虚,而我也不强壮,我是被他的病气所伤?